最新网址:www.xbotaodz.com
1938年6月7日晨,花园口决堤现场。黄河水从八十米宽的缺口奔涌而出,已经持续了一整天一夜。原先的决口在洪水冲刷下,又扩大了二十多米。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树木、牲畜尸体,还有人的尸体,向东南方向滚滚而去。蒋在珍站在距离决口一里外的高地上,望远镜里,洪水已经淹没了下游十几个村庄。水面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木箱、门板、纺车、棺材……偶尔能看到一两只手在水面挣扎一下,就再也不见了。
“团长,第一战区来电。”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要求加快进度,务必在九日前完成全部爆破作业。”
“还要加快?”蒋在珍放下望远镜,眼睛布满血丝,“现在缺口已经够大了,洪水已经改道了,还要怎么加快?”
通讯兵递过电报。电文很简短:“为彻底阻滞日军,需扩大决口至二百米以上。限两日内完成。”
蒋在珍的手在抖。二百米?那就是要把现在的大堤再炸开一倍多。这意味着更多的洪水,更大的淹没区,更多的百姓遭殃。
“去他妈的第一战区!”一个工兵营长突然爆发,“去他妈的军委会!他们坐在指挥部里,知道这水一下去要死多少人吗?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士兵们沉默地站着,脸上都是泥水,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洪水溅起的水花。
蒋在珍深吸一口气:“执行命令。”
“团长!”
“我说,执行命令!”蒋在珍吼道,“不执行,咱们全团都要上军事法庭!执行了,咱们还能活着,还能继续打鬼子!你们选!”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洪水的咆哮声,如万千冤魂在哭喊。
下午,第二轮爆破开始。这次的目标是缺口两侧相对完好的堤段。工兵们麻木地装填炸药,设置导火索。没有人说话,连哭泣都没有了。眼泪已经流干。
“引爆。”
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堤像被巨兽啃噬一样,一块块崩塌。缺口从一百米扩大到一百五十米,洪水流量增加了近一倍。
一个老河工被士兵们从堤下救上来时,已经神志不清。他反复念叨着:“河神爷发怒了……河神爷发怒了……要收人了,要收人了……”
蒋在珍让人把老人送到后方,然后继续指挥作业。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将永远背负着“掘堤将军”的骂名。但他别无选择。战争就是这样,你必须在两个坏选择中挑一个不那么坏的。
黄昏时分,缺口达到了一百八十米。黄河主河道完全改道,滔滔浊流不再东去入海,而是向东南奔涌,将在豫东、皖北形成长达四百多公里的黄泛区。
“报告团长,”副团长声音嘶哑,“按这个速度,明天下午就能达到二百米。”
蒋在珍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望着洪水远去的地方,那里曾经是肥沃的农田,是星罗棋布的村庄,是世代居住于此的百姓的家园。现在,一切都将沉入水底。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私塾读过的诗:“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可现在,黄河之水不再奔流入海,而是改道南下,去完成一项残酷的军事任务。
“统计伤亡了吗?”他问。
“咱们团牺牲十二人,都是爆破时出意外的。百姓……”副团长顿了顿,“没法统计。估计……至少几万人来不及撤。”
蒋在珍闭上眼睛。几万人。这个数字像一把刀,插在他心上。
夜色降临,决堤现场点起了火把。工兵们还在作业,他们要连夜施工,确保九日前完成任务。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麻木的脸,和眼前这条被撕裂的母亲河。
黄河在夜色中咆哮,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悲鸣。
与此同时,安庆大龙山阵地。周翰熙检查完最后一道防线,已经是下午四点。阵地构筑得不错:纵深三公里的防御体系,三道战壕,密布的铁丝网和地雷,还有几十个机枪堡垒。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工事在日军的舰炮和航空炸弹面前,能支撑多久是个未知数。
“团座,师部命令。”参谋长递过纸条,“日军波田支队已到芜湖,预计明后日可抵安庆江面。你部务必坚守大龙山至少三日,为城区布防争取时间。”
“三日……”周翰熙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咱们的补给够几天?”
“弹药够打五天,粮食够七天。但水不够,山上水源少,日军一围困就麻烦了。”
“那就省着用。”周翰熙说,“告诉弟兄们,节约子弹,瞄准了打。特别是打船,要等进入三百米再开火。”
他走到一处机枪阵地。这里部署着一挺刚从仓库里翻出来的马克沁重机枪,民国元年生产的,比射手的爷爷年纪还大。
“这老家伙还能用吗?”周翰熙问。
机枪手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咧嘴一笑:“团座放心,俺伺候它二十年了,保管叫小鬼子喝一壶。”
周翰熙拍拍老兵的肩,继续巡视。在反坦克壕前,他停住了。这条壕沟挖了三米深五米宽,底下插着削尖的木桩。但问题是,安庆附近没有日军坦克部队,波田支队是轻装步兵。
“团座,这壕沟……”工兵连长欲言又止。
“我知道没用,”周翰熙说,“但挖都挖了,就这么着吧。至少能挡一挡步兵冲锋。”
他登上阵地最高点,用望远镜观察江面。长江在这里宽约两千米,水流湍急。对岸的小池口,日军活动明显频繁了。能看见他们在架设观测所,在测量江水流速。
“团座,您说小鬼子会怎么攻?”参谋长问。
周翰熙放下望远镜:“先用舰炮轰,再用飞机炸,等咱们工事毁得差不多了,再乘船渡江。老套路。”
“那咱们怎么防?”
“防不住。”周翰熙实话实说,“咱们唯一能做的,是让他们付出代价。多打死一个,江城就少一分压力。”
他顿了顿:“告诉弟兄们,不要想着活命。这一仗,咱们的任务就是死。但要死得值,要拉够垫背的。”
命令传达下去。阵地上,士兵们开始写遗书。有人把全家福贴在胸口,有人把最后的钱交给战友,说如果自己死了,帮忙捎回家。
一个十八岁的小兵一边写一边哭:“俺娘就俺一个儿子,俺死了,谁给她养老……”
旁边的老兵拍拍他:“哭啥?咱们当兵的,早晚有这一天。你死了,国家养你娘。你活着,就得继续打。”
小兵抹了把眼泪,继续写。字歪歪扭扭,但很认真:“娘,儿不孝,不能给您送终了。您要好好活着,等打跑了鬼子,儿在阴间也高兴……”
周翰熙看着这一切,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些士兵,大多来自安徽本地。他们守的是自己的家乡,身后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可这一仗打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再也回不了家。
夕阳西下,长江被染成血红色。对岸,日军的炊烟袅袅升起。这边,阵地上飘起稀饭的香味。炊事班把最后一点腊肉都煮了,说是让弟兄们吃顿好的。
周翰熙回到团指挥所,给师长写了一封信:
“师座钧鉴:职部已做好死战准备。大龙山在,876团在;大龙山失,876团亡。唯请师座转告家乡父老,我皖男儿,未负这片土地。”
信送出去了。他走出掩体,看着夜色中的长江。明天,或者后天,这条江将被血染红。
而他,和阵地上两千多个弟兄,将是那血中的第一抹红。
最新网址:www.xbotaodz.com
快眼看书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抗战功德林头等战犯,抗战功德林头等战犯最新章节,抗战功德林头等战犯 快眼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