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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岭间,紫气东来,八面威仪游瑞气,十方绝处舞祥风。有道人号清微,踏云履雾,欲渡最后一劫,证道登仙。时值重阳,清微立于昆仑绝顶,周身真气鼓荡,引得天地异象频生。云外灵鸟啼鸣,其声清越,竟似在诵《黄庭》。清微凝神细听,忽见一白发老翁拄柳杖自云雾中出,笑曰:“道友欲登晨望碧空耶?且随老朽园中一叙。”
清微定睛观之,识得是三百年前点化自己的柳公,忙稽首作礼。柳公以杖点地,周遭景象骤变,绝顶化作幽园,奇花异草间,有圆光自天泻下,笼罩一古城虚影,城墙斑驳,苔痕青青。
“此乃文肖城,秋红竞艳时,最是考验心性。”柳公指那城墙文理,竟似活物蠕动,化作万千篆文。清微观之,但见“仁义礼智信”五字轮转,每转一圈,便有一道心魔自字中生发。
清微闭目凝神:“斯意未争巧,但求真如。”袖中飞出一柄木剑,剑光过处,篆文碎裂,却化作更多细密小字,如蚁附骨,爬上道袍。
柳公叹道:“强破不如化解。”取腰间葫芦,饮一口酒,喷向城墙。酒雾中,文字竟相融化,重组为一篇文章,题为《剋躬赋》,字字珠玑,说的皆是“安所蒙”之理。
清微读之,冷汗涔涔,方知自己数百年来,竟蒙昧于“我相”,总以为渡劫是“我得”,而非“我舍”。正惭愧间,忽听园外钟声大作,柳公色变:“时辰已到,天劫将临,老朽不可再留。”
言毕身形淡去。清微独对文肖城,见那秋红越发艳丽,竟从城墙蔓延至脚下大地。俯身细看,每一片红叶上皆有细密纹路,拼凑起来,竟是自己生平种种——三岁悟道,十岁入山,百岁炼金丹,三百岁斩心魔...无一遗漏。
“此为‘梅瑶镜’,照见本真,无分远近。”虚空中有女子声传来,清冽如山泉。清微抬头,见一白衣女子立于梅枝,手持瑶琴,容貌与三百年前陨落的道侣一般无二。
清微心神剧震:“素娥?你不是...”
“大小等维嵩。”女子浅笑,“在道面前,昆仑与蒿草何异?在情面前,生死与聚散何别?”素手拨弦,琴音起处,文肖城轰然倒塌,化作一巨大漩涡。清微不及反应,已被吸入其中。
再睁眼时,身处闹市,贩夫走卒,熙熙攘攘。一孩童扯他道袍:“道长算命否?”清微茫然四顾,但见街巷格局,竟与幼时故居一般无二。
“此乃‘忘我观’,需观周匝而忘我,方能出。”孩童忽变作柳公模样,眨眼又成素娥,再变作师尊、仇敌、恩人...最后定格为一青衫书生,手持折扇,上书“周匝”二字。
清微忽有所悟,闭目道:“所见皆虚,所闻皆幻,连这‘我’亦是假名。”言毕,周遭声响骤歇。睁眼时,已回绝顶,天雷滚滚,第一道劫火已至面门。
却不闪不避,任天火焚身。奇怪的是,那足可熔金销石的劫火,触体即化,反成一袭火浣袍,披于身上。清微长笑,踏云直上九霄。
第二重天,罡风如刀,每一刀皆斩在往世业障上。清微见父母、兄弟、故旧一一浮现,或怨或泣,或笑或骂,皆在风中消散。他躬身行礼:“诸般因果,今日了却。”再起身时,罡风止歇,化作玉带环腰。
第三重天,最是诡异——竟无一物,只一片茫茫白色。清微行于其中,不知时辰,不觉饥渴,唯见自己身影越拉越长,分作千百个“清微”,各做不同事:有炼丹的,有杀生的,有读书的,有沉睡的...无一不是自己,又皆不像自己。
“剋躬安所蒙?”清微喃喃自语,忽见众身影中,有一樵夫打扮者,荷柴哼歌,神态最是自在。心念一动,走至近前:“阁下何人?”
樵夫笑道:“我即是你,你本是我。你以清微为名修道,我以打柴为生养家,有何不同?”指着柴担,“此中每一根,皆是你一桩执念。”
清微细看,果然见柴上隐隐有字:“金丹大道”“长生不死”“霞举飞升”...最粗一根上书“不忘素娥”。伸手欲触,樵夫却阻道:“触之则柴毁,柴毁则无火,无火则无炊,无炊则...”话未说完,清微已折柴在手。
柴应声而断,樵夫抚掌大笑:“妙哉!舍得舍得,不舍怎得?”身影淡去,白茫茫天地亦随之崩塌。清微坠入深渊,耳边风声呼啸,忽听一清越鸣声,睁眼时,已在奇异所在。
但见丹崖耸立,怪石嶙峋,崖上立一彩凤,羽毛五彩斑斓,正自引颈高歌。其侧竟另有一凤,和鸣相随,声动九霄。崖下有峭壁奇峰,一麒麟独卧石上,金鳞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清微正惊讶间,彩凤忽口吐人言:“道友终于至此。”双翅一振,化作一锦衣男子,容貌俊美无俦。另一凤亦化女子,正是素娥模样。麒麟则变作柳公,含笑不语。
“这是何处?”清微问道。
“此处是‘真相崖’。”锦衣男子道,“我乃凤君,此为凰后。你所经一切,皆为我等所设考验。”
柳公接道:“三百年前,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故设此局,助你斩最后心魔——‘求道’本身。”
清微如遭雷击:“那文肖城、梅瑶镜、忘我观...”
“半真半假。”素娥——凰后轻声道,“天劫是真,但你早已渡过。其后种种,皆为试你能否‘忘我’。修道之人,最难破的,便是‘我在修道’此念。”
凤君指向崖下一面石镜:“且看。”
清微俯身望去,镜中映出的,竟是另一番景象:自己仍坐昆仑绝顶,天劫早过,祥云绕体,分明已是仙体。但自己双目紧闭,面带挣扎,竟在定中未醒。
“这是...”
“你自入定中,已历三百年幻境。”柳公叹息,“当年你渡劫后,心魔反噬,困于‘得道’之喜,若不点醒,将永堕欢喜天,虽成仙,却失本真。”
清微冷汗涔涔:“那诸位...”
麒麟柳公身形渐淡:“我本麒麟崖上一灵石,受你点化,修成人形。凤君凰后,乃天地精灵,感你至诚,特来相助。如今缘尽,该散了。”
凤君执清微手:“记住,仙凡之隔,不在法力,而在心境。此后好自为之。”与凰后相视一笑,复归彩凤原形,双双向东飞去。
麒麟亦长啸一声,没入山岩。唯留清微独对石镜,镜中景象渐淡,化作一行古篆:
“道在瓦甓,何必昆仑。”
清微怔然良久,忽仰天长笑,笑声中,仙体竟自褪去光华,复为凡胎。他却浑不在意,折一枯枝为杖,信步下山。途经一村落,见孩童嬉戏,老者闲谈,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心中忽有大欢喜。
一孩童问:“老丈从何处来?”
清微笑答:“从山上来。”
“往何处去?”
“往人间去。”
自此,昆仑少了一位清微真人,人间多了一个游方郎中,专治心疾。有病人问:“心疾何解?”郎中但笑,指天上云,地上草,不语。
又百年,郎中老矣,于重阳日,坐化于文肖城旧址——实为一荒村破庙。临终前,村民闻庙中凤鸣麒麟吼,异香三日不散。收殓时,见其怀中有一画卷,展之,但见:
丹崖怪石上,彩凤双鸣;峭壁奇峰前,麒麟独卧。
下有题跋:“八威游瑞气,十绝舞祥风。云外听灵鸟,园中见柳公。圆光泻城古,文肖竞秋红。斯意未争巧,登晨望碧空。梅瑶无远近,大小等维嵩。忘我观周匝,剋躬安所蒙。”
村民不解其意,只作寻常字画,悬于庙中。后有游方道士见之,惊为天人墨宝,问来历,村民具告。道士默然良久,对画三拜,飘然而去。
是夜,有樵夫见破庙毫光冲天,疑是失火,趋视之,但见画上彩凤麒麟竟活转过来,跃出纸面,绕梁三匝,向西方去了。次日再看,画上空余山水,凤与麒麟皆不见,唯留题跋诗,字字金光流转,三日乃灭。
村中宿老言,此乃地仙遗蜕,功德圆满,方有此异象。遂将破庙修缮,改名“云崖观”,香火渐盛。每逢重阳,有白须老翁显圣,为孩童分糕,人皆言是柳公。又有夫妇夜行,迷途见彩光引路,自称凤君凰后。樵夫山中遇险,则有麒麟负之出。
清微事迹,渐成传说。然其本尊,再无踪迹。有说已化入山河,有说重入轮回,更有说,其本非人,乃天上一缕云气,偶入凡尘,历劫而归。
唯“云崖观”中,那幅无凤无麟的山水,历千年不坏。若有缘人静观,恍惚能闻凤鸣麒麟吼,见一青衫背影,荷杖行于云水之间,歌曰:
“道是寻常最难得,半在青山半在心。
丹崖麒麟本幻相,彩凤双鸣是知音。
圆光泻处文肖老,梅瑶照见古今今。
忘我何须问周匝,剋躬原不假外寻。
八威十绝风吹散,唯有碧空证道心。”
歌毕,身影淡入山水,唯余空山鸟语,暮色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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